哀伤与朴实并举,人物与情节并重
——简析汉乐府民歌的艺术特色
汉乐府指由汉时乐府机关所采制的诗歌。这些诗,原本在民间流传,经由乐府保存下来,汉代叫做“歌诗”,魏晋时始称“乐府”或“汉乐府”。后世文人仿此形式所作的诗,亦称“乐府诗”。
一、汉乐府诗的情怀表达
汉代的民间乐府,或说汉乐府民歌,“感于哀乐,缘事而发”,诗人的情怀表达紧贴社会生活,有一定的思想指向。主要表现为征战之苦,贫民的悲苦与反抗,爱情与婚姻,忧生嗟叹与长生企慕四个方面。
(一)、征战之苦
汉代时有楚汉之争、王莽之战、赤眉起义、匈奴之战和董卓之乱等战争。但是,汉乐府的诗歌并没有指明是哪一场战争,所以战争诗被赋予了普遍意义。
其中最具影响的是《战城南》。这首诗为汉铙歌十八曲之一,它伤悼战场上的阵亡者,不同于悼战死者的屈原《国殇》的声威气势、勇武刚强,更多的是表现战死者的哀痛与凄凉。他们“朝行出攻,暮不夜归”,生之时“禾黍不获”暗寓了食不果腹,仍然奋不顾身英勇杀敌;死之时却野死不葬,且腐肉沦为乌鸦之食,较之屈原《国殇》的“身既死兮神以灵,子魂魄兮为鬼雄”颓丧得多。
(二)、贫民的悲哭与反抗
汉乐府以贫民的悲苦为题材,常常是以家庭为对象,如《孤儿行》《妇病行》最为典型。《孤儿行》里的孤儿当父母在时,“乘坚车,驾驷马”,父母死后在兄嫂家有行商之苦,“头多虮虱,面目多尘”。家务劳作之苦,衣不蔽体之苦,不禁自我感叹“居生不乐,不如早去,下从地下黄泉”。
贫民在悲苦中总有反抗的时候。《东门行》就是一首表现贫民意欲反抗的诗。盎中无斗米储,还视架上无悬衣”的贫寒生活,使诗中男主人公无法忍受,不顾妻子“他家但愿富贵,贱妾与君共铺糜。上用仓浪天故,下当用此黄口儿”的苦苦相劝,毅然“拔剑东门去”,并果决地说“吾去为迟,白发时下难久居”。诗人在直白的叙事中,抒发了生活重压下的悲愤情怀。
(三)、爱情与婚姻
自有诗歌以来,爱情与婚姻就是重要的主题,《诗经》如此,汉乐府亦然。《孔雀东南飞》是一首婚姻的悲歌。诗以长篇叙事的方式向人们讲述焦仲卿与刘兰芝恩爱的故事。刘兰芝“十三能织素,十四学裁衣,十五弹箜篌,十六诵诗书,十七为君妇”。她与府吏即夫君焦仲卿真诚相爱,但不为焦母所容。焦母强行休弃了刘兰芝。兰芝回到家里,哥哥逼她嫁给太守家的五公子。在哥哥的逼嫁之下,兰芝和仲卿相约黄泉下相见,刘兰芝投水而死,焦仲卿则自缢身亡。虽然两家求合葬表现了对焦、刘两人恩爱的认同,但他们毕竟为爱献身,原本无比美好的爱情在双方家长的强压下破碎了。
(四)、忧生嗟叹与长生企慕
汉乐府中,忧生最切的是丧歌《薤露》《蒿里》。《薤露》以薤上露比兴,说露水干而复始,人死不能复生。而《蒿里》则写道:“蒿里谁家地?聚敛魂魄无贤愚。鬼伯一何相催促,人命不得少踟蹰。”它说的也是人生的常理,鬼伯催命,贤愚均不可免。
诗人因忧生而企慕长生,民间乐府也有游仙诗。如《王子乔》《艳歌》《长歌行》《董逃行》等。
除了上述四个方面,汉乐府还有《陌上桑》(一作《艳歌罗敷行》)写秦罗敷以夸夫的方式巧妙拒绝了好色的使君;《相逢行》写兄弟三人的志得意满以及三妇的安闲自乐;《折杨柳行》借吟咏夏桀、商纣、胡亥历史人物的故事,告诫世人,“默默施行违,厥罚随事来”等,表现了泛的社会生活和丰富的人生情感。
二、汉乐府诗的叙事方法
汉乐府诗重在以叙事表现社会生活。而叙事情节的铺陈与人物形象的描写,总体上比《诗经》更细致,也更生活化,从而形成如下的四个特点。
(一)、善于截取生活的横断面
汉乐府除了具有传记色彩的《孔雀东南飞》以完整的叙事独占鳌头之外,通常是截取生活的横断面着力表现人物。《陌上桑》描写的是秦罗敷在日出东南时采桑城南的一幕,因秦罗敷之美引起少年、行者、耕者、锄者的心底赞叹,更有南来使君当即起求婚之念,使君的“宁可共载否”引来秦罗敷夸夫的拒婚辞。这里,诗人不重对事件结果的明确交代,而是以事件的自然发展赋予读者想象的空间。在诗人截取的生活横断面中,往往人物的言行举止与心理活动兼备,如秦罗敷对使君的藐视尽在夸夫中。
汉乐府所截取的生活横断面有时由几个不同的场景构成。如《妇病行》以“乱曰”即结束语的方式将全诗分成两个部分,前者是病妇的弥留托孤,后者是其夫的抚孤。不过,更多的汉乐府诗不是通过“乱曰”昭示事件的进程,而是以不同场面表现事件的连续性,显示不同场景中的人物行为。
(二)、擅长环境气氛的营造
借助自然景色来营造环境气氛是诗歌表现的常态,L如《陌上桑》开头的“日出东南隅,照我秦氏楼”,在这旭日东升的背景下,秦罗敷碎步南行至城南角采桑,霞光映衬着她的美丽。而《古歌》的“秋风萧萧愁杀人”的秋风萧萧,为诗人深厚的离愁作烘托。
汉乐府叙事环境气氛的营造,其景物描写常兼有比拟功能。“青青河边草,绵绵思远道”(《饮马长城窟行》),这里的“青青”既写草的风光,又以之比拟绵绵悠思。
(三)、以叙事凸显人物形象
汉乐府的叙事,事件的发生发展与人物紧相关联,其叙事凸显人物形象,使所叙之事更为生动感人。而且,诗人有时注意人物的外部形象,有从正面直接描写的如《孔雀东南飞》的刘兰芝“足下蹑丝履,头上玳瑁光,腰若流纨素,耳著明月珰。指如削葱根,口如含朱丹。纤纤作细步,精妙世无双”。也有从侧面加以烘托的,如《陌上桑》的“行者见罗敷,下担捋髭须;少年见罗敷,脱帽著悄头;耕者忘其犁,锄者忘其锄。来归相怨怒,但坐观罗敷”。这些人物在诗中出现主要是为了烘托秦罗敷,让人们各自以自我的人生经验去想象她的美貌。
汉乐府更多地以叙事直接凸显人物形象,贴近人物的生活与命运。《平陵东》《东门行》《孤儿行》《病妇行》都是如此。像《孤儿行》以“孤儿生,孤子遇生,命独当苦”入题,具言孤儿在兄嫂家的苦之所在。这些故事都不复杂,诗人把握的是最能体现人物形象状态或性情的言行举止。
(四)、质朴的语言形态
汉乐府以表现下层百姓生活的痛苦针砭社会现实,其语言平易而质朴。其一,诗人的语言通常不加雕琢,直白地告诉人们所叙之事。如《平陵东》:“平陵东,松柏桐,不知何人劫义公。劫义公,在高堂下,交钱百万两走马。两走马,亦诚难,顾见追吏心中恻。心中恻,血出漉,归告我家卖黄犊。”诗人叙义公之事及其心理活动,都保持本色而无修饰。其二,诗中人物的语言也相当本色。尽管诗中人物的语言在本质上是诗人的语言,但终要通过诗中人物道出。《陌上桑》里的秦罗敷夸夫,虽然用了“鬑鬑”“盈盈”“冉冉”等修饰语,但有代表性的语言是“十五府小史,二十朝大夫,三十侍中郎,四十专城居”,质朴而明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