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想遥远的往事,努力想找出自己记忆中母亲最初的身影,她才发现,隔着那么多的岁月,母亲留给她的依然是在灯下飞针走线的情景。
那时的母亲还很年轻,一针一线地给她缝制新鞋子、新衣服、还有上学的花书包。她常想起母亲的那双手,常年干农活,那手已经粗糙无比结满了老茧。可就是这样一双手,捏起细小的针,做起活来那么灵巧。
十岁那年,她突然就对针线活产生了兴趣,母亲做活的时候,她也会拿起一根针穿上线,用一些小布头缝制一些东西。起初笨手笨脚,常常被针刺了手,钻心的痛。有时她也会看见母亲被针刺了手,可是母亲浑然不觉般,继续穿向下一个针脚。后来,她终于也能把一手针线活练得熟练无比,可母亲却不让她做活,似乎只要她练会了就可以了。
读初中后在镇里住校,每星期回到家,母亲都会拉着她仔细地看…。夜里的时候她有时醒来,看见母亲仍在灯下,拿着她的衣裤什么的,小心地缝着那些针脚松动的地方。在灯光下,母亲是那么的安静,眼中只有针线,只有女儿的衣服。那样的时刻,她用被子蒙住头,心里涌起巨大的感动与幸福。
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似乎是高中的时候吧,她开始发现母亲的苍老。虽然做活时仍然熟练,可是缝制的时候却很困难了,把线穿进小小的针孔里成了最费力的事。她常常帮母亲缝针,轻轻地把线头一捻,对准针孔,一下子就穿进去,很有母亲当年的风范,母亲看了就舒心地笑。那时的母亲做针线活儿时已经戴上了花镜,可是似乎家里的针线活越来越少。日子渐渐好起来,即使在农村,也很少有人自己再缝制衣服,都是买来的实新式样。母亲终于可以安闲了,她想。
可是,她每次回到家,母亲仍是习惯性地看她的衣裤,却发现再也没有可以下针的地方,脸上就有了一丝失落。
那已是她读大学时了,记得有一年放假回家,她穿了一件带纽扣的衣服,母亲眼睛一亮,然后开始翻找针线盒子,这个时候家里已经搬到县城,可针线盒母亲一直带着,虽然已经很少动用。母亲找出了针线,捻了捻线头,对准针孔穿了半天都没能进去。于是她帮母亲纫上线,母亲拿起她脱下的衣服,把每个扣子又重钉了一遍。
这时的母亲,脸上全是满足的微笑,不知是重操针线的幸福还是终于可以再为女儿做活儿的心愿,那是她多年不曾见到的神情,她的心里也是暖暖的感动。
大学毕业后,她去了更遥远的一个城市工作,离家千里。那是极北的一个城市,冬季漫长而寒冷,那年的秋天,她就收到了母亲寄来的包裹,那是一床厚厚的新棉被。她知道那是母亲怕她冷,特意为她做的。可是,还没等到冬天,母亲却走了。
她回到家,再也看不到母亲,看不到母亲上下打量她的衣服的情景,想到曾经的许多许多,不禁悲从中来。
母亲生病她是知道的,可是母亲却说小病没有事。她也没放在心上,正逢她刚工作的艰难时期,就没有回去看母亲。父亲告诉她,母亲在病中挣扎着给她逢棉被,眼睛几乎都看不见了,她很难想象那样的母亲,是怎样艰难地一针一线地把对女儿的爱都缓缓地缝进被里。
回到工作的城市,她带回了母亲用了几十年的针线盒,那里面还存留着许多针和线,却再也没有一双手拿着它们灵巧地翻动。那个冬天无比地寒冷,一如她失去母亲的心境。母亲做的棉被,她一直不舍得盖。终于在最冷的日子,她盖上那床棉被,一种柔软的温暖将她紧紧围绕。就像以前,一想到家中的母亲,心里就会暖暖如春。忽然,她觉得腿上一阵钻心地刺痛,开灯,掀开被子细看细摸,终于拽出了一根细细的针。她知道,母亲的眼睛不好,做好了被子,却忘了一根针在里面。
这一下的刺痛,瞬间引发了所有的思念和悲痛,那个寒冷的夜里,她拥着被子坐在床上,任泪水奔流。是啊,母爱就像那枚小小的针,为儿女们缝制所有的美好与温暖,就算偶尔的刺痛,也是幸福的引线,是思念的开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