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我记事到现在,参加过三场葬礼。
一
第一次是我一个舅奶奶的葬礼,是我奶奶的一个亲戚。
我不记得我见过她,那时候我才8岁,上小学二年级。我想,对这场葬礼记忆比较深刻是因为她是我一个小学老师的母亲,在那天中午,来了许多我们小学的老师。他们也没有过去吃席,只是把车停在外面。等慰问家属之后又站在车子旁边。
我那个时候还不懂得什么叫做死亡,再加上家里人都过去帮忙,所以就让我一个人和别人坐在一起吃席。
当我见到那些老师的时候很兴奋,围着他们走来走去。
我甚至是炫耀似的对他们说“老师好”。期待会得到和在学校一样的奖励。
可是他们并不为之所动,只是好奇地看了我一眼。
其中一个男老师似乎想要用我打磨时光,便对我招了招手:“过来”
我流着鼻涕,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。
他摸摸我的头,又拧了下我的耳朵:“你知道这是谁死了吗?”
我甩了甩脑袋,又猛然想起我奶奶说过,我舅奶奶死了。
我马上用一种几近邀功的语气,开心地回答:“是我舅奶奶死了”
然后我就开心地看到,然后这些老师被我逗的都笑了起来。
我也跟着傻笑。
二
第二次是我太姥爷的葬礼,是我姥爷的父亲。
那时候我在上六年级。在我的生日那一天,在外打工的妈妈给我打了个电话,用哭腔说道:“凯凯,给你老师请个假吧,你太姥爷刚刚走了”
也是从那时起,我才知道原来可以用其它字来代替“死”
在我的记忆中,我的太姥爷是一个总是穿着很厚,猫着腰,拄着拐杖,提溜着一个凳子到大门口晒太阳的戴帽子老头儿。每当我在姥姥家见到他,总是笑呵呵的,给我那个苹果。
我对他的印象很深刻,因为在姥姥用绳子拉着我满院子学跑的时候,他在看着我,在我当着主人的面“摘”苦瓜被找上门的时候,他也在看着我。看着我从爬到跑的人有他,看着我
从一个稚嫩的婴儿到一个偷吃雪糕的“小赖皮”的人也有他。如果不是有一次看到他摘掉帽子,让四姥爷给他理发,我还真不知道,原来他已经这么老了。
我跪在灵堂外面,妈妈让我穿着白衣服,戴着白帽子。
随着唢呐声响,我跟着身边的人一起磕头。我看着太姥爷前一秒还在有说有笑的后代听到唢呐声后哭了,我也跟着哭了起来。我心里却想到,昨天晚上舅舅看着在家门口叫的两台戏,他对妈妈说:“让咱爷再临走前在看看戏”
他们把太姥爷从灵堂的冰棺里抬出来的时候,披麻戴孝的人们一拥而上。
此时的太姥爷腰不再弯着,也不用依靠那只拐杖走路了。
他虽然被人抬着,我却感受到了高大。
只是青白的脸上,不再笑了。
当灵车往火葬场的方向远去后,我好像听到有人在说:“91岁,喜丧了。”
我猛然想起,我还不知道这位默默看着我的老人叫什么名字。
我想,我应该知道他叫什么名字。毕竟,每次我回姥姥家他都会拿给我苹果或者芝麻糊,我也会在吃饭前被姥姥叫去给他端饭。鸡蛋`馒头和稀饭,每次都一样。
我哭了,虽然有人告诉我现在不是哭的时候。
我第一次惧怕死亡。
回家后我问爷爷,什么是死亡。
“死亡就是两眼一黑,什么都没了”
“我不想死”
“每个人都会死”
“那你会死吗?”
“我也会死,我不知道我还有几年活头。等我死后,你就给我买一副木棺材,过几年棺材就会塌,爷爷就变成土了”
二
第三次葬礼,是我的同学。
我第一次以朋友的身份参加葬礼。
那是在大一暑假的一个晚上,阿振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拉着弟弟一起拿着手电筒,骑着电动车去地里摘瓜。
当我反复确认“没了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,我让弟弟带我回家。
我们这些同学约好,第二天早上去殡仪馆看他。
那天晚上,我几乎没睡,不是因为悲痛,而是因为满脑子的不可思议。
那天晚上一直有狗叫,还有一只鸟想要钻进来。
第一次真正的认识他,是高二上学期的体育课上。
他刚转到我们班没多久,正在那里踢足球。
而我就在的老师允许下坐在草坪上晒太阳。
突然一只足球从天而降,狠狠地砸在我的右眼。
他看着我流血的眼睛,赶紧请假带我出去看病。我在他车的后座上用手拉着他衣服,车速太快,我怕被甩出去。
不到半小时,他就把我从学校带到医院,中间还去了他家拿东西。
我的眼睛其实问题并不大,只是看着有点吓人,在排号的时候他还拿出手机让我看魁拔。
最后他好像要付一个什么费用,把手机抵押在那里。
我用剩下的一只眼睛看着他,一米九几的个,很帅,很阳光。
可是水晶棺里的他依旧很帅,但是脸色乌青,脸上贴满了金箔。
我想哭,但是哭不出来。
我看着他,我感觉这只是一个玩笑。
喂,挺好笑的,你赢了,把我们这么多人骗了过来。
我想笑,但是笑不出来。
直到第三天我们送他去火葬的时候,我看着火葬场漫天的灰在飞舞着,我才明白,回不去了。
我还记得之前家辉对我说:我们每个人都会来到这个地方,只不过时间早晚而已
其他人都在讨论他去世的原因,可都不过是猜测罢了。
只有一个东西是确定的,那天中午他还在给别人发消息,下午就去世了。
从一个活生生的阳光大男孩到一盒骨灰,不到三天。
四
我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。
从大一下学期看到大连车祸的新闻后,我就对自己人生感到荒谬。
即使我遵守所有规则,我还是要不可避免的死去。
有可能在下一秒,有可能就在这一秒。
我的时日无多。
甚至说,我可能已无他日。
既然我们每个人生来便是要死亡,即使我现在费尽心机得到我能得到的一切,又有什么用?
死亡之后两眼黑黑,一无所有。死亡面前,人人平等。
巴菲特换掉十几个心脏,最后也要失去一切。
既然生来便是要死去,那我这短暂的生命与漫长的死亡比起来,又有什么意义?
在漫漫黑夜中,一根火柴的燃烧有没有意义
当然有,它会让我看到光明,然后更加畏惧黑暗。
我是个胆小鬼,我不敢在经历鲜花怒放后面对死亡的枯萎,即使怒放和枯萎都是生命中的一部分。
我开始摆烂,我不敢活着,也不敢死去。
我活着,是为了让他人更好活着。
我死去,是为了让自己更好死去。
我不死不活,是废物。
我要寻找自己的人生意义。
或者,我会死在垃圾桶旁边,臭气熏天,亦或者死在床上,儿孙满堂。
其实,我更佩服死在垃圾桶旁边的我,因为不管是在半山腰上还是山峰上,从悬崖上跳下去所需要的勇气永远比往上爬一步的勇气多。
我想,我的人生是对死亡的一场报复,我生来便是对死亡的复仇者。不管是有意无意,我所经历的每一分每一秒,不管是苦难还是幸福,都是对死亡的一场报复。
我要为自己的人生寻找一个目标,找到一个意义。在完成它之前,我的生命皆是伟大,完成之后,在找到下一个意义之前,除了死亡皆是苟活,为了他人活着。
没错,我是个胆小鬼,怕死的胆小鬼。
我在试图寻找一个方法,可以对抗死亡的方法。
我要自己定义我的生命。
五
我想我找到了。
我能够感觉到我的灵魂。那是一对翅膀。
或许我是一只来自西伯利亚贝加尔湖畔的冰蝶,那里寒冷·荒凉。我从出生开始便开始在湖面上游荡,这个世界除了水,还是水。我想找一个没有水的世界,可是我知道我穷极一生也飞不出这一片水域了。于是我把我的翅膀摘了下来,让它顺着风飞去,去寻找一个不止有水的世界。留下没有翅膀的我在水面是打转,溺死。它会顺着风翻过珠穆朗玛峰,穿过罗布泊,最后落在我的身上。
我从出生开始便在这个社会中充满了联系,这个世界除了人,还是人。我想找一个没有联系的世界,或许是一座孤岛,我会在我生命的最后期限来到一座荒芜的小岛上,孤僻的死去。但是我不可能那样做,因为我还有人世间的牵绊。我只能让那一双翅膀再次飞去,不用借助风力,就用我的灵魂和时间一起飞去。时间不止,灵魂不息,我心永恒。
只留一个物质上的我在人世间打转,最后淹死在人海中。
或许千万亿年后整个宇宙会坍塌,物质上的我会完全毁灭,可是我的灵魂依然在随时间飞去。一个在世界的尽头,一个在时间的尽头。
我不怕死了。
但我却感觉,人生更没有意义了。
我的生命随时间而延续,那么我还在乎这短短的几十年干嘛?
就像我有一条一千万米的线段,我干嘛要在乎中间那一个小小的点?
或许你认为我这个想法是疯掉了或者错误的,那么你是对的。
当你失去这个点,你的这根线段就会断开,成为另外两根不同的线段。
这个宇宙经过数千亿年的演化,才把你孕育出来,你为什么会说自己的人生没有意义?
失去你的这段人生,这便是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。
我们的生命会随着物质和时间的延续而延续,我们的人生,便是为了改造我们生命的世界而出现。